活佛,他在民國十八年從上海到香港,要來緬甸那時候,曾經在香港一個富豪家裏顯示過一次「定」力,談起這個故事,頗堪發噱!那時他落住在香港一個寺院中,該寺當家師對活佛很尊敬,因為該寺有一位護法,是個洋行的經理,廣東人,富有資產,雖是富而好施,但對佛法卻沒有正知正見,一味貪著享樂,除原配夫人外,另有五個姨太太,個個都是姣好美麗,他家裏設備和穿著的衣裳,一切等等,完全歐化不用說它,就是飯食舖排,也都是西歐格局,十足洋派,吃飯也都不用筷子,而用刀叉,並且一家大小都歡喜吃宰殺的活牲物。
那位當家看到他家中那般生活情況,心有所不忍,活佛到香港時,他就轉念頭,想借重活佛的道行,去感化那位經理,於是就領著活佛去見那位經理,見面以後,那位經理看到這個不修邊幅瘋瘋顛顛的骯髒和尚,心裏就不愉快,可是,他的愛妾三姨太,是讀過幾天書的女子,識得字,歡喜看小說,對中國舊小說,卻很愛好「濟公活佛傳」,她看見活佛的相貌神情,頗像濟公和尚,因而對活佛生起敬信心,一定留活佛在她家吃飯,特地親自下廚做素菜供養活佛,那位經理看他的愛妾如此殷勤,也只好隨和著,活佛是隨緣慣了的,留他吃飯,無可無不可,同去的那位當家師,因為有事他去,只留下活佛一人在他家裡。
可是,笑話就出在吃飯上面了,開飯時候,他看見桌上每人面前都是擺著一副刀叉,一個磁盤,只有自己面前是碗筷,活佛卻不知那些刀叉是幹什麼用的?他看著那些刀叉小巧可愛,順手把經理前面的刀叉拿起來賞玩,這一來,經理光火了!骯髒和尚動了他吃飯的用具,頓時生起厭嫌心!馬上板起面孔說:「和尚,你們出家人,不計走到那裏,都應該要安靜才是,今天初次到我家吃飯,為什麼像猴子一樣毛腳毛手隨便拿東西,可見你這個出家人一點定力都沒有。」像這種教訓口白,別人聽了,那是受不了,然而活佛他卻一點不動念頭,他待經理說完之後,反而笑嘻嘻地說:「是的,我和尚眼淺,不曾見過這種物色,愛動手,沒有定力,那末,你這位大居士一定是有定力的嚕!」經理卻不答腔,活佛也就埋著頭吃飯。
飯吃完了,大家都下桌走開了,活佛他卻不離開飯桌,反而就原位把他雙腿盤了起來,好像坐香的樣子,閉目打坐,初時,他家的人倒不注意,以為他閉目養靜,可是,過了一小時,不見他下坐位,再過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仍不見他下坐位,等到開晚飯時,飯菜擺好,叫他吃飯,他卻緊閉兩眼「相應不理」,當時他家裏人,看見這個和尚如此形狀,弄的莫名其妙!一連叫他多次,他依然不理會,大家吃完飯,他仍坐在那裏不動,一直到了夜晚睡覺時候,叫他到房裏去睡覺,他依然不睬,推他,他也不動,無法,只好隨他去。
到第二天早晨,他家裏人起來,看活佛坐在那裏不曾改樣,傭人把早點送到他面前叫他吃,他還是悶聲不響,到開飯時候,叫他吃飯,他還是不言不語也不動,不管對他說什麼話,他老實是「閉口真言」,不理不睬,不改變形態,看他的神色,並無異樣,又不像睡覺的樣子,兩隻眼半睜半閉,再聽他的鼻息,呼吸也很正常,這時,把那位經理弄的神昏顛倒,又氣又急,不知如何是好!他的幾個姨太太,看到活佛一天一夜坐在那裡不言不語,不吃不喝,不知活佛得了什麼毛病,如果是死在他家裡,豈不是個大禍事?越想越發慌,其中有兩個心軟的姨太太,急的哭了!
正在鬧的不可開交時候,陪活佛同去的那位當家師來了,因為一夜不曾見活佛回寺,特地前來探視,走進大門,看他家裡男女主僕,個個愁眉苦臉,不知為了什麼,那位經理見到那位當家師到來,嘆氣跺腳埋怨說:「當家師,你害人不淺!帶來這個和尚,弄的我們一家人一天一夜吃不安,睡不安。」那位當家師再看看活佛坐在那裡好像入定的樣子,別無異狀,那幾個姨太太也指手畫腳的說:「他昨天吃了早飯,就不下桌子,坐在那裡,也不吃晚飯,同他說話,也不理,晚上,也不睡覺,今天早點也不吃,早飯也不吃,推他,他也不動,這不是出了活怪嗎?」那位當家師聽了這些話,心想一定其中必有原故,於是就問起昨天的情形,經理就把昨天吃飯時,活佛在桌上玩弄他吃飯的刀叉,說了活佛幾句閑話,告訴那位當家師,當家師明白了:「是了!是了!你不是說他不安靜,沒有定力嗎!這就是活佛顯一點定力給你看啊!」這話一說,那位經理恍然大悟,心裡一陣愧悔,馬上爬在地下向活佛磕頭求懺悔說:「弟子愚痴無知,活佛不要見怪,慈悲饒恕弟子,從此弟子不敢再輕慢出家人。」幾個姨太太也爬在地下如搗蒜的磕頭,這時,只見活佛睜開兩眼,向他們發出一陣傻笑,當時那位經理受到活佛的感動,跪在地下不肯起來,活佛說:「我現在出定了,你們可以起來。」經理跪在地下說:「我請求活佛收我做徒弟,我才起來。」那幾個姨太太也同聲說要拜活佛做師傅,活佛打了一個哈哈說:「好!要我收徒弟,我要你家男女老少僕人一齊都做我的弟子,你們願意不願意?」大家聽得活佛這句話,個個歡天喜地都跑來跪在活佛面前,活佛走下位來,用他的軟如棉的手掌,在各人頭頂上摸了一下,說了「三皈依」之後,又和顏悅色開示那位經理說:「古人說,富貴學道難,本來,有財富的人驕慢心重,只知貪圖享樂,像你這樣醒悟的快,算得是『良馬見鞭影』,可見你一家人都是宿具善根有來歷因緣的,從今以後若能虛心尊敬三寶,不要殺生,現世來生所感福德果報,自是無窮,往後要把敬重我的心,去敬重一切出家人,那才是真正皈依三寶。」
從那時起,那位經理,再也不用刀叉吃飯了,並且全家人都發心食素,不再宰殺那些鮮活的牲物,完全變成一個佛化家庭。民國卅八年下半年,我由臺灣去昆明,道經香港會見海山法師(華嚴大學學生,戒塵老法師同學),在閑談中,他告訴我這個故事。
上面這段故事,活佛到仰光住在龍華寺時,與同住禪和子們沖閑「殼子」時也曾透露,大家常取笑,問他再玩不玩人家吃飯的刀叉?
據老住仰光中國出家同道們說,活佛是民國十八年冬季來仰光的,他身邊從來不帶錢,究竟是何人替他買的船票?何人替他領的出國護照,這個事無人知道,我也曾去信香港方面探問過,都沒有確實的回信,我意料必是香港何東爵士夫人何張蓮覺女居士替他辦理一切,因為何張蓮覺居士與活佛的佛法因緣最深,或者就是靄亭法師(香港東蓮覺苑導師)料理的,因為靄亭法師同活佛認識,又是最尊敬他的。
活佛他為甚麼要出國跑到緬甸佛國地方來?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動機,我看是有因緣的,活佛初來仰光,是在龍華寺掛單,那時候,仰光地方只有那一所中國小廟,一方面也因為龍華寺正靠近大金塔,所以凡是到仰光來朝拜金塔的中國僧尼,都是落住在龍華寺,民國二十年春,我去印度經過仰光,就是在龍華寺會見活佛,那時活佛名義上是在龍華寺掛單,其實,他多數時間是住在金塔上,並不常住龍華寺,只是每天到龍華寺趕齋吃飯罷了,當時住在龍華掛單的中國和尚,一共有十多人,慈航法師,也都是掛單在龍華,後來地方緬人與華人發生衝突之後,慈航法師就離開龍華,搬往豹兔地方看藏經。活佛照舊天天是到龍華寺趕齋。
當我去印度不久,龍華寺不幸發生事故,原來是該寺當家和尚寶筏(福建人)出了事回國去了,寺內掛單的師傅們就起轟鬧革命,想不到就因那個風潮竟把那個唯一的中國和尚棲身之處弄到葬送地步——關門大吉!原來龍華寺是借用緬僧地皮修蓋的,周圍都是緬廟,到龍華寺一定先要經過緬廟,修蓋龍華寺,有一段小小因緣,因為龍華寺的開山和尚性圓(福建人),他原本是拜緬僧為師,由於這個關係,就向緬僧借了一塊地皮修蓋一個茅蓬,後得一般信佛僑領的幫助,才改建為龍華寺,在性圓任當家時,緬僧與龍華寺往來是很密切的,大家相安無事,嗣後性圓返俗,換了當家,漸漸同緬僧疏遠了,覺得自己是大乘和尚,鄙視小乘和尚,竟與緬僧斷絕往來,當初借地皮時,約據上寫的是四十年為限期,後來因為疏遠,彼此沒有感情,所以緬僧就要把地皮收回去,在寶筏未回國時,緬僧已向官廳控告過,因為租期未滿,案子無形打消,這一次,龍華寺內部發生風潮,緬僧藉故又向官廳控告,一定要將龍華地皮收回,勒令龍華寺搬場,如果依據法律,是不會有問題的,也因龍華住持寶筏已經回國,寺內群龍無首,加之大家認為無足輕重,置之不理,法院一再傳訊四次,也不到法庭伸辯,因之無形敗訴,結果法院下令將龍華寺查封,把龍華寺住的中國僧人全攆了出來,龍華寺是因該寺當家寶筏和尚出了事,鬧得破產,因之仰光的僑僧名譽,就一落千丈。
龍華寺關閉以後,弄得活佛趕齋吃飯的地方也沒有了!這樣一來,活佛就只好在金塔上住了下來,他的飯食,每天由仰光市區他的幾個皈依弟子輪流送到金塔上供養他。龍華寺查封之後,活佛大概受到刺激,不久,他的生活方式突然來一個大轉變,竟不吃飯了,每天他的弟子們送給他的飯菜,他就把它分給金塔上的烏鴉吃,分給狗吃,他自己在塔上拾些草紙瓜果皮,花生殼,鐵銹充飢,送去的糕餅糖食水果,他就分給塔上的緬甸人吃。拜佛的樣子,也改變了姿式,絕像賣武藝的打花拳顯本領一樣,先合掌站立,然後把兩腿成「一」字形一分平攤在地下,慢慢彎下身體把胸口貼在地下,然後雙手直伸成個「大」字形,把整個身子一直平放在石板上。
他這種拜佛的樣子,過去是不曾有的(就是在國內時也沒見有這個花樣),既不像回教徒拜天,也不像喇嘛磕大頭,他這樣的拜佛,真是辛苦極了,而且他又不是在佛殿中拜佛,是在露天地下拜,大金塔上全是舖的方塊大理石,緬甸氣候熱,一出太陽,石磚上滾燙如火,上塔拜佛的人,都是在石磚中央一條草蓆上行走,不敢踏著石磚,活佛他卻偏要在火一般的石磚上拜佛,他拜一次佛,是一兩個鐘點,簡直是把血肉之軀投向火裏鍛鍊一般,叫人看了心驚!這種苦行,也只有活佛能夠做到,並且不是一次兩次,長月整年都是如此,他這樣的拜佛,整整拜了兩年多,一直到他圓寂。在龍華寺未關閉之前,活佛偶而到龍華寺「沖涼」洗個冷水澡,後來也不「沖涼」了,有人勸他說,緬甸這個地方氣候熱,不同中國,如果不「沖涼」,是會得火症的,得了火症是很危險的,他反問人家:「那不得火症的人,是不是可以不死,能夠長生?如果『沖涼』能夠長生不死,那我就得一天到晚『沖涼』,假如一個人終不免要死,那又何必叫我『沖涼』呢?」話雖不近人情,卻也是佛語法語。
活佛住在大金塔上,他常常躲在殿塔角落坐禪(大金塔上有很多佛殿無數小塔)平常你要到金塔上去尋他,那是不容易見著他的,到吃飯時候,他就同塔上的烏鴉和狗混作一團,他呼叫一聲佛號,那些烏鴉成百成千的飛到他跟前圍繞著,狗聽得他的佛號聲,也都跑了攏來,他捧著飯菜喂給牠們吃,好像是救濟難民一樣,那個鏡頭是很生動的,一到夜晚,就是活佛活動的時候,他圍著金塔繞行,有時爬到金塔二層邊上去高唱佛號,在更深夜靜萬籟無聲的時候,他那一句「誰...... 唸......南......無......阿......彌......陀......佛......如......來......世...... 尊......是活佛」的音響,震遍四方,遠近皆聞,風吹著塔上的金鈴聲同他的唸佛聲交響著,真是發人深省!得未曾有!
活佛他在大金塔上行道,最初時期是頗苦惱的,因為緬甸佛國風氣,凡是出家比丘,都是身披袈裟莊嚴威儀,飯食東西,都講究「淨」,不「淨」的食物是不吃的,還要淨人捧奉授與,不授與不吃,活佛他從來就不披搭袈裟,講到吃的上面,他吃的東西,都不是人吃的,他天天在金塔上到處拾些瓜果皮和鐵「銹」當飯吃,有時在地上拾取些草紙,花生殼吃,緬人看了非常厭嫌。聽說,有一兩次活佛走下金塔時,金塔下的緬人還用糞水潑他,活佛卻處之泰然,不與計較,日子久了,緬人看他把自己的飯菜分來喂烏鴉和狗。把人家供養他的糕餅水果食物分給塔上的緬人吃,才認識到他是有慈悲心的中國和尚。其次,他又不要錢,人家送錢給他,他都叫人丟在金塔上功德箱裏,因此,緬人更加尊敬他,由於這些情形,它漸漸得到多數緬人的信仰,因之他在塔上可以隨隨便便的行動,一切完全自由。
活佛自從在大金塔上行道以來,他的感召力頗大,常常有些華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來到金塔上拜他,皈依他,做他的弟子,不計貧富貴賤,活佛悉皆歡喜結緣,來者不拒,人人滿願。活佛收皈依弟子的作風,也是與人不同的,在中國佛教風氣上,凡是法師,方丈,當家和尚收皈依弟子,不免要舉行一個儀式,有些歡喜擺架子的,還要請上好幾位引禮師站班,來一陣敲敲打打哼哼唱唱的過場,身披大紅袈裟,手持「如意」,高登法座,拍拍「撫尺」,依樣畫葫蘆鬧個過場,說完「三皈依」之後,有的並且還給皈依弟子一張印刷得極漂亮極精美的「皈依證」,上面印有皈依師的尊容(這套把戲不知起於何時),受皈依的人,少不得向師傅要送供養,最低限度,也得要送一個「紅包」,錢不計多少,總歸不會落空就是。
活佛收皈依弟子(活佛一生不收出家徒弟),那是簡單極了,甚麼過場把戲全沒有,他只在人家頭頂上用手摸摸說:「皈依佛,不墮地獄,皈依法,不墮餓鬼,皈依僧,不墮畜生。」幾句話便完畢,至多取個法名,也不要人家的供養,也不收人家的「紅包」,如果人家一定要送鈔票給他,他就當作字紙捏成團丟在口裏吞下肚皮,所以活佛收皈依弟子,那是一點兒明堂都沒有,乾脆又乾脆,至於說到「皈依證」,他根本就不知道是甚麼東西,更不要說「皈依證」上印皈依師尊容相片的話。
活佛他平生最討厭人家替他拍照,從前在國內,為了人家給他照相,不知鬧過多少蹩扭?據說,活佛來到仰光為了照相,也鬧過一個大笑話,說來頗有趣,原來龍華寺被封由緬僧沒收之後,寺裏一般掛單師傅無處安身,於是他們聯合起來,在仰光大街上租了一間樓房暫作棲止,過了幾個月,因為活佛在金塔上行道,社會上有很多人受到感化,僑僧的名譽漸漸恢復過來,於是其中有名叫廣義師,達慧師,安全師,清瑞師,和石侯師等五人發起,另外開建道場,大家捐出錢來,購買了大金塔下一塊地皮,蓋了一間茅草蓬,取名曰「十方觀音寺」,那時他們當中,只有石侯蓄有幾根鬍子,所以大家就推石侯做該寺首任住持,石侯為了要發展地方,很想去星洲一帶化緣,那時他覺得活佛在南洋的名聲大,想利用他,就轉活佛的念頭。
一天,請來照相的,要活佛同大家一道拍個照片,作個紀念,那曉得活佛一聽說要他照像,馬上大鬧起來!口裏吵鬧還不算,說著說著居然把他的褲子脫了下來,把一個大肥屁股對著照相師一躬,口裏說:「你要照,就照這個罷。」他這一來,使大家笑痛肚皮,他一面還嚕嚕囌囌說:「你最親愛的爹爹媽媽的相不去照來作紀念,要照我這個窮和尚的相有甚麼用?」說過之後,擺擺袖子跑了,這件事,至今還當作笑談。
活佛住在大金塔上期間,曾經隨同幾位中國出家同道去印度朝拜聖蹟一次,他原本身上是一文莫名的人,他去印度往來旅費,全是同行的老修行幫助他的,他在印度時,因為印度氣候太熱,沒有耽擱多久,只朝拜八大聖地,大約盤桓了兩個月就回來了,仍然住在大金塔上,直到民國二十三年四月間他生病才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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