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與地之間揮灑自如

撰文者：Joey Chung (鍾子偉)

我跳出計程車外走進店的時候天氣很冷，我的工作人員和上百位VIP、媒體記者已經在等了。店本身不大，大約60坪左右，已經完全被擠爆了。我一走進去就脫下厚重的羊毛大衣。

那是2011年接近聖誕節的時候，在北京。我們主要的一個零售夥伴要在北京開一間旗艦店，我受邀出席開幕儀式。我很快的找到我的同事，問他們目前為止的情況如何。

我接下來在店裡面走動，跟我們合作夥伴的高階主管們打招呼，以及跟媒體碰面。在那之後，工作人員引導我進入後面的等候室，一個暫時挪用的儲藏室。他們請我在裡面等一會，正式的媒體記者會將在10分鐘後開始。

我急忙進去，沒有注意太多。當他們關上門後，我環顧四周。那是一間小房間，四周推滿了盒子。我的視線隨著盒子來到中間，對面是一個臨時的梳妝台，上面有面鏡子，鏡子前坐著一位帥哥，旁邊站著看來是他的助理，對他裝扮做最後檢查。

我一開始沒認出他，但當我踏近一步之後，我認出他是誰了，他是一位年紀大約30-35歲的台灣藝人，亞洲觀眾通常是在台灣熱門偶像劇上見到他。

工作人員的確提醒過客戶，公司今天會請一位「神祕嘉賓」來出席剪綵儀式。我猜他就是那位貴賓。

他的助理謹慎地看著我好幾秒，藝人則是透過鏡子觀察我。我感受到那股緊張，我介紹我自己。助理點點頭，然後跑出去做最後的檢查。她經過我身旁，我可以清楚的聽見門在我身後碰一聲關上。現在房間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他轉過身，背對鏡子。離我們上台大概還有十分鐘，我們要閒聊一下。

我開口，但在我講話之前，他先問到：

「所以像你這樣的職位在中國的工作是什麼樣子？」

我告訴他我日常工作細節、每日固定的工作，優點和缺點等。我感覺好像是小學第一天，我試著跟坐我旁邊的同學交朋友。我接著反問他：

「所以作為一個亞洲現今最紅最多人認得的演員是什麼感覺？」

他禮貌地對我微笑，頓了幾秒鐘思考。最後，他說：

「不像每個人想的那樣美好。老實說，有時候我真的認為許多藝人，包括我，不過都是美化過的妓女。」

哇，這真的是令人吃驚的答案。你應該有很不順的一天吧。

「想想看，我們不過是給編劇或導演使用的空洞軀殼。如果你付給我們足夠的錢，我們就會假裝愛某人、親某人甚至和某人上床，然後這會展示給全世界。當講到代言時情況就更糟了。我認識的藝人中有90％根本不用他們代言的產品。但再次，付我們足夠的錢，我們就會微笑的告訴這世界說我早上絕對不會沒帶它就出門，即便我自己恨死那個產品。誰是真正掌權的人？產品公司、品牌、大企業。我們只是他們的棋子，而在這些年經理和經紀人告訴我們何時笑、擺姿勢和握手之後，我們已經完全忘記該如何像一般人一樣生活。」

過去一年，我有些機會在不同品牌活動或是開幕儀式上遇見和觀察藝人。在觀察過他們幾次後，我總是跟我朋友開玩笑說你很容易立刻分辨出來誰是藝人。不管那是一個盛大的派對還是10人的社交晚餐，他們通常都會有完美的穿著打扮，但總是坐在角落拿著一杯飲料不發一語，不跟任何人說話，避免所有的眼神接觸。現在，我總是假設那是因為在經過這些年習慣陌生人跟他們搭訕，要求簽名和合照後，他們已經喪失了正常的社交能力去開啟對話。

「喔，當然。而且我們總是很害怕對陌生人說錯了些什麼，然後他可能會跟記者講，或是在網路上寫些瘋狂的東西，所以除了自己的助理、經紀人或是圈內好友之外，我們都很害怕跟任何人講話。這也是為什麼這個圈子很亂，每個人都和彼此約會。」

但不可能都是壞事吧？我很確定90％的一般大眾還是希望他們是你。

「當然有些時候名氣和金錢是很棒。它免除了財務的負擔，然後我們可以用它來追尋我們有興趣的活動，音樂、藝術或甚至開一間餐廳。別誤會了，我想要當一個演員，我真的想要精進我的專業演技，而且我很認真。如果你想想勞勃狄尼洛或是梅莉史翠普，然後你有個機會能夠演真正重要的角色，帶給幾百萬人啟示，去理解了解他們的人生，那沒有比當演員更光榮的事情了。但這產業有90％的人不是因為想當演員而走進這行，他們入行是想要紅。而內心深處我們全都沒有安全感。我們在真實人生中很無聊因為不再有人幫我們準備好很酷的台詞。如果我們演一個英雄戰士或是忠實的男友，粉絲愛我們，是因為他們投射他們對那角色的愛到我們身上，但那不表示我真的是一個很棒的男朋友或是英雄戰士。我是假的。我們在整個成年生活中「作假」，我們提供一個虛假逃避用的幻想，好讓所有真實的人們可以繼續貢獻這世界，不過就這樣而已。」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他的助理探頭進來說該出來了。我們一同站起來，走向門口。

當我們打開門時，他說：

「我通常不會為我的工作感到驕傲。藝人不是真的，只是一個價高者得的包裝好的產品……來吧，該上工了。」

我們常常嫉妒藝人名流電影明星，因為從外面看，每件事情看起來都很美好。我們可能會討厭我們的老闆、承受巨大的工作壓力或是抱怨我們的低薪，但誰知道，當我們看著魚缸想著裡面的人生有多好時，或許裡面的人也正看著外面想著一樣的事情？

我們打開門，他在我前面踏出一步。我立刻被他從未遇過的陌生人的尖叫聲給淹沒，被他可能從沒有真正認識過的記者和攝影師相機的閃光燈閃瞎了。

他幾秒鐘前幾乎是哀傷深思的表情立刻轉變為一個大而漂亮的微笑，他潔白漂亮的牙齒對公眾閃爍著，足以賣報紙、增添雜誌封面風采，和融化他各地女粉絲的心。

而只有他才知道他現在的笑容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