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洪蘭  出處:天下雜誌 469期 2011/04

 

人都忌諱和別人相同,改別人的藥方、不想撞衫……,標新立異的人性在生活中不斷作祟。

 

有位朋友得了怪病,坐起來就吐,躺下就沒事,去醫院照了片子,說是腦積水,拿了藥卻不見好,我們勸他趕緊再給別的醫生看,他聽從了,卻固執要回原來的醫院拿病歷和片子,我說不可,先給新的醫生看,等他診斷出來了再給他看前位醫生的診斷,不要影響他的判斷。

紀曉嵐在《閱微草堂筆記》中有一則「鬼藏藥方」的故事:清朝內閣學士永公,生了重病,服了藥卻不見好,於是再延請另一位醫生來看,這位醫生跟永公索取先前醫生的藥方作參考,奇怪的是,找來找去都找不到,便怒責婢女。永公在床上恍惚間看到有人跪在燈下說,「請不要責打婢女,藥方是我藏起來了。」永公問,「你是誰?」那人答,「我是被您筆下超生的死囚,感謝您替我平反,還我清白,特來報恩。」永公問,「你為什麼要把藥方藏起來呢?」那人說,「世間的人都忌諱和別人相同,都要改別人的藥方,以顯示自己的才能。但事實上,前一個方子並沒有錯,只是藥力還沒有發揮出來,如果藥方給了後來的醫生看,他一定會開相反的藥方,這樣一來,大人您就危險了。所以我才將藥方偷藏起來。」永公聽了便對醫生說,「藥方已遺失,請再開一張吧。」結果新的藥方與舊的一模一樣,連吃幾帖病就好了。所以不可以給同一家醫院的另一位醫生看,如果是平輩,他可能會標新立異,如果是長輩,他可能會服從權威。

有一次一位名醫肚子痛,他判斷自己是得了胰臟炎,就去住院,科主任住院了是件大事,所有的醫生都來伺候,他把自己的症狀向學生解釋,最後說,「我想是胰臟炎。」大家都點頭稱是,只有一位年輕的醫生說,「可是聽起來像盲腸炎呀!」所有人都瞪他,認為他白目。醫生按照胰臟炎的方法治了兩天,肚子卻愈來愈痛,最後決定開刀看一下,結果一開起來,就是盲腸炎。

第一個發現巴金森症動物模式的William Langston也有同樣遭遇:醫院裡來了七、八個「活死人」,除了會呼吸,全身都不會動,他的科主任判斷病人為僵直性精神分裂症,大家都同意,只有他覺得不對,因為沒有任何一個精神分裂症者是睡覺起來就突然全身僵硬不能動,因此他私下調查,終於發現這些病人是吸毒者,是打了人工合成的海洛英,破壞了大腦中製造多巴胺的神經元,才變成不會動,從而找出了動物模式來測試新藥,突破了巴金森症研究的瓶頸。

這個報恩的鬼真是很洞悉人性,人的確有忌諱和別人相同的心態,不然為什麼名媛淑女不願赴宴的衣服跟別人一樣?其實我覺得「撞衫」不必生氣,它代表了「英雄所見略同」,應該高興才對。人不是理性的動物,女人的裙子一會長,一會短;男人的領帶一會寬,一會窄,不正是這個「標新立異」的心態在作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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